「叔叔」這個人

 

 

/黃廣祥

      台大中文系

        雜誌攝影主編

             電腦公司業務主管 

 

編按﹕在歐美的幼兒園,男性的老師或保育員是很普遍的一個編制﹔既然現實的多數家庭是男女兩性擔起養兒育女的任務,以孩子為中心的幼兒園自是不能忽略男性在孩子心目中所扮演的角色與功能。在國內男性的幼教老師不多見,喜兒目前雖然沒有男性幼教老師,但是受孩子歡迎的「叔叔」卻適時填補了這個空缺,產生效益﹕不分男女,孩子都很喜歡找叔叔玩或聊天,忘形時他們會叫叔叔為「爸爸」,這是一種擬父化的效應。此文原是兩年前刊載在安親班部落格上,今複載至托兒所這裡,讓新來的家長對「叔叔」這個人有些瞭解。  
 

        叔叔來喜兒已經滿一年。這一年叔叔身兼好幾個角色,他是水電工、玩具修補匠、伙食採買員、孩子接送司機﹔他也是安親班的備用老師---他輔導孩子課業、教孩子烹飪;更重要的他是孩子們的「大玩偶」:給孩子講故事、帶孩子去抓蟲、釣魚,跟孩子遊戲和運動。有好的東西時,孩子希望跟叔叔分享,受到委屈時也要找叔叔傾訴,叔叔完完全全被孩子接受了。偶而有人難免會用探究的眼神看著叔叔:這位已年過半百的男子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以下是叔叔的獨白。

 

野孩子的童年 

        我的童年充滿了玩樂的記憶。由於爸媽忙於討生活,奶奶在家照顧著我們兄弟姐妹五人。我是老大,在記憶裡自己很少受到什麼約束,那年代沒有什麼幼稚園或托兒所,家家戶戶的孩子彼此整天都在玩耍:大家玩家家酒、跳房子,打彈珠、撲克牌,小的聽大的、大的帶小的,偶而產生磨擦衝突,爭勇鬥狠、打架鬧事是免不了。 

        小學以後,玩在我的心目中還是比學習重要(傳統的老師大多拿著書照本宣科,根本引不起我的興趣),上課的時候總是期待10分鐘的下課快點到來。放學後,回家第一件事還是玩﹕跟鄰居的孩子街頭巷尾的玩,做功課是天黑以後的事(不能玩了,爸媽也回家了)。 

        暑假到來就更樂了。每天早上起來,一睜眼就想:今天要玩什麼?跟誰玩?到那裡玩(通常是大街小巷亂竄)? 盛夏的日子,玩的內容也多樣化,除了平常的遊戲不厭其煩的被重複,玩水、抓蟲是不可或缺的。 

        夏天是驟雨的季節,每周總會有個幾天午後陣雨,驟雨來時我便和附近的小孩溜到街上淋雨玩水,或彼此追逐、或互打水戰(把路上的積水踢向對方),玩累了,大家就乾脆躺在人行道上讓如小石般的雨點狂打著。事後全身濕答答的回到家裡,有時被奶奶發現,自己免不了挨一頓罵或打。當然,也有玩什麼都提不起勁的時候,我就自個兒在下午跑去電影院賣票區站著,看看今天的運氣是否能看到免費電影---讓好心的大人帶自己進場(那年頭小孩不佔位免票,看電影不管對大人或小孩都是奢侈的玩意)。

        到了晚上,另外一場團體獵捕遊戲隆重上演。三五成群的小孩開始在街頭巷尾的土堆縫隙、家家戶戶的陰暗角落裏捕抓昆蟲﹕金龜子、天牛、蟋蟀等等來者不拒。大家比眼力(那時手電筒是珍貴品)、比技巧(看得到不一定抓得到),一個晚上下來,我若能抓到幾隻,那夜就會興奮得久久難眠。第二天我會帶著抓來的蟲子跟其他孩子比鬥:蟋蟀鬥輸贏、叩頭虫比彈跳高低、金龜子比飛行持久力…,贏的一方則可把對方的蟲子拿走。

        我不但抓蟲、鬥雞,也養熱帶魚。對我而言,寵物就是另一種玩伴,最早父親在客廳養了一缸魚是為了擺飾,我卻把它發揚光大:給牠們交配繁殖,小魚長大再生小魚,太多了就賣給水族攤販(中學階段的零用錢大多這樣賺來的),或者交換別的熱帶魚來養然後再繁殖;蟋蟀和雞也不例外,一旦在外和別人博鬥贏得冠軍,就設法繁殖出下一代好的品種。至於,如何讓母蟋蟀生小蟋蟀、母鬥雞孵出小雞,小蟋蟀、小鬥雞又如何才能存活…,自己就只好耐心的透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去摸索出來。

        養寵物對小孩而言是一種很另類的玩樂,它不但需要跟別的玩伴互動:比外形、鬥輸贏,當在家裡獨處時,也可以讓一個好動的孩子安靜很久---沉浸在觀察寵物的情境裡。小時候,我常可以一、兩個小時蹲在天台的小魚池旁不動,我那時的身體雖然是靜止,思緒卻是流動的:有一條魚肚子脹脹的,是懷孕了嗎?若生下小魚,要給牠吃什麼?那條魚的游姿跟平常不一樣,是受傷還是生病?要怎樣治療…

 

 平凡卻不平淡的求學過程

    從小學到大學,我的學業成績都是中等平平。一個班五、六十人,我的名次通常在第30名左右,若班上只有三、四十人,我就會落在20名上下,而各科分數常在六十幾~七十幾分之間,偶而有個八、九十分就可以讓自己高興了好久。父母方面,只要在學期成績單上沒有看到紅字,就算六十幾分,他們的嘴吧嘀咕一陣子也就算了(不及格則要挨打) 

        在這種平常沒有學業及分數壓力的情況下,我不但可以從「玩中做、做中學」(現在叫做體驗式學習),也可以有多餘的時間涉獵雜書,從而養成愛閱讀的習慣。小學到中學那個階段,我什麼書都看:港台的漫畫,倪匡的科幻、金庸及古龍的武俠、瓊瑤的言情以及古典小說(西遊記、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對青少年的我而言,在枯燥無味的教科書以外,雜書讓我愉悅地走進閱讀世界。 

        從僑居地越南到台灣唸書是我求學過程中的最大轉折。未滿十七歲的我,隻身來台九個月後被分發到建國中學,但是,我唸了兩個月便受不了當時學校的種種束縛而辦了休學。翌年一月自己跑去「建國」補習班補了四個月、自我複習三個月,就以同等學歷報考大學聯考。成績公佈出來,我得三百四十七分,那時大概可以進淡江外文系,但因為僑生可以加分,就中了第二志願台大中文系。中文系也是自己鬥氣的結果,填志願時,第一志願是台大外文系,第二志願照理應填師大外文系,但是那時我想起,建中的國文老師說我「國文程度不好也敢去考大學」那句話,心一橫就把台大中文系填上。

        充滿學術自由的台大並沒有使我專心浸淫在古文裡,到了大二我在學生的攝影社團找到寄託,接下來的三年我全心全意地去鑽研攝影,上課反而成了陪襯,各科成績也就在六、七十分之間徘徊。建中和台大都是台灣學子嚮往的學校,然而當我無法從中得到樂趣,自己就會設法另找出路。不過,我倒是很慶幸能進台大,她自由的校風讓我不想上課時,可以躲在攝影社裡跟同儕談時論政、可以躺在大王椰樹下發呆,思考似懂非懂的人生問題。

 

 多彩多姿的工作生涯 

        對一個社會新鮮人而言,我到現在還是認為新聞記者是很好的第一份工作,它讓一個世事矇懂的年輕人看到社會的多樣性,事件的多面性。

        大四的下學期已快盡尾聲,我仍孜孜不倦地埋首編輯全校的畢業紀念冊,無暇思考未來該做什麼工作。攝影社的指導老師見狀,便問我有沒有興趣去做攝影記者,我抱著姑且試之的心態,自己便被推薦到中國時報。由於當時報社人事傾軋,我又被轉介到旗下的時報周刊,從攝影助理做起。隨後表現獲肯定,翌年我正式成為攝影記者,再一年獲升為攝影組長。

        時報周刊題材廣泛,從政治新聞到社會事件、明星娛樂到休閒旅遊,採訪地點遍及全台大城小鎮,上天落地---坐直昇機看汙染的河川,往地下二、三百公尺深的煤礦坑裡拍攝礦工採煤;採訪對象含概達官要人、商賈小民。這份工作讓初生之犢的我見識了不少社會現象和人生百態,這種歷練卻是其它工作很難賦予的。工作了六年,我發現自己拍出來的作品逐漸公式化(美其言是有了自己的風格),在創作上無法突破瓶頸。那時,剛好有個機會可以到美國看看,我便決心請辭,並在當時的美國新聞處舉辦了一個攝影回顧展,為這份工作劃下句點。

        到了美國原想繼續進修攝影,卻因緣被妹妹帶進資訊業,從此開始了十幾年銷售資訊產品的業務生涯。首先我要面對的,就是須用英語在電話和客戶交談的問題,中文系是唯一到了大二就不需再接觸英文的大學科系,而語言這種技能愈少用就愈生疏,加上自己原有的英文底子不好,這對我可真是一大考驗。白天自己在公司都先設想出一些客戶打電話來可能會問的問題,然後把答覆內容寫在紙上,一旦客戶問到就結結巴巴的照本宣科;晚上則跑去社區學校上ESL(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課程、回到住處就猛看電視。就這樣半年下來,基本的會話能力終於建立。在那期間自己頓悟了一點:成人學習外語重在溝通---表達清楚,而不應為自己的腔調或不標準發音而產生心理障礙。因為外國人說不出流利、標準的當地語言本來就是眾人意料的事。這個觀念從此讓我能自然而又自信地與不同國家的人交往,尤其往後走遍美、歐、亞、澳、非各地。其實,不同國家的人說英語都會有不同的腔調,英語不過是一種與人溝通的國際語言罷了。 

        六年的攝影採訪讓我在國內上山下海,跑遍城鄉去體驗台灣的風土人情,埋下了一份對台灣的深厚感情。接下來十六年的外銷業務卻使我迎向世界、拓展視野,行蹤遍訪四十幾個國家及地區,接觸不同的語言人種、文化習慣。然而,閱歷愈多就愈激發對台灣的熱愛、珍惜這個國家的一切。

人生的轉折、生命的轉捩

        每個人的生命歷程都是獨一無二的。有的人筆直無奇,有的人卻曲曲折折。不管如何,命運都是操控在自己手裡,自己每一個決定都影響到命運的下一步發展,也端視要用什麼態度去面對。記得十七歲那年的一個晚上,父親認為該是我隻身到外面世界闖蕩的時候,給了我兩個地方選擇:香港和台灣。前者講自己的語言廣東話、有親戚可以協助;後者則只有父親友人的兒子---在台唸書。國語不會講的我,亳不猶豫就選擇了台灣,開啟了往後豐富的生命歷程,也間接影響家人的命運---在當地共產黨執政後他們倖而能以依親名義申請來台定居。當建國中學轉為建國補習班、台大中文系偏向台大攝影社、做記者的又變成當業務,處處顯示自己的決定都帶出不一樣的未來。因為自己抉擇,所以每個階段我都能專注而投入,並且從中得到極大的樂趣。 

    當我努力工作了十幾年,把電腦公司的業務推向十個數字的業績,終於獲得財團青睞而被購併後,我所扮演外銷業務的這個角色也適時引退,離開了瞬息萬變的資訊業。攝影記者和外銷業務這兩份工作都是因緣際會,它們前後花了我廿年的時間,我原打算再以另外的廿年去發展自己有高度興趣的餐飲業,不過世事總難逆料,去年夏天,老妻的托兒所無法達到經濟規模而面臨存廢的抉擇,我不忍看到她經營十多年、熱愛不曾稍減的事業就此消失,自己便答應幫她忙,替托兒所找地自建,待營運穩定後再作打算。

 

天天小時候

        世上雖然沒有返老還童的藥,我卻認為有返老還童的行業,那就是幼教業。我原以為自己在商場打滾多年,早已「面目可憎」,但當發現自己還能被孩子接受時,才知道我仍有藥可救;和孩子交心互動時,他們的言行更讓自己不時回到童年的光景。其實,我慢慢覺得,中年以後的人去從事幼兒教育行業似乎是最適合不過(假如他仍童心未泯),因為多年的社會歷練讓他更有耐心去傾聽孩子的言語、更能寬容孩子的過錯。現在,我每天面對的是幼兒純真的容顏、無邪的笑聲,自己臉上出現的笑容多了,頭髮轉白也少了。對我而言,不也是一種很好的養生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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