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的教育(Under Pressure)
作者 卡爾‧歐諾黑Carl Honore 薛絢譯 大塊文化出版社
編按:目前,我們處在一個焦慮的世界,這種焦慮來自於過度強化與別人(而不是自己)競爭的結果:很多人只擔憂落人於後,卻忽略自己或孩子的能與不能,他們設法讓孩子早學未來的知識,卻漠視孩子現階段應該擁有的一切。譯成三十種語文版本暢銷書「慢活」的作者卡爾,在去年新作Under Pressure(譯名慢的教育)指出,對孩子教育的焦慮不只在東方社會,也蔓延到西方,經過作者走訪美、亞、歐地區,瞭解各國育兒現象,彙整相關資料後,試圖提出解答、協助大家重新思考做一個小孩子意義何在,以及做個大人的意義何在。我們特別摘錄其中一章與家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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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學齡以前:孩子的正業就是遊戲
“教育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幼兒期調教恰當” 柏拉圖‧公元前四世紀
不久以前,幼兒時代似乎是美好愜意的。小孩子在家、在托兒所都能順其自然。我的幼兒年代是在聽故事、穿大人的衣服將扮角色、做亂七八糟的工藝品、唱歌之中度過的。我擺弄玩具、在沙坑裡築城堡;我和朋友吵完架又玩在一起。多數時候我可以照自己的意圖探索周遭世界。我的目標(如果可以算是目標)並不遠大,只要能高高興興開始上學,和同儕融洽相處。
這一切看在如今這一代的眼裡都成了怪事。現在的學齡前時期已經變成你死我活的學科競爭。要認字、學數字都來不及了,誰還有時間玩手指作畫或看木偶戲?要去淺水游泳池玩耍嗎?等到背熟幼兒園面試對答之後吧。美國的玩具連鎖「健寶園」(Gymboree)開設了為期十二週的課程,擔保兩歲大的幼兒接觸了來自世界各種文化的美術、舞蹈、音樂之後,就變成「全球公民」。天津市的「花籃國際鄉村幼兒園」是一所高檔的寄宿式學齡前機構,現在已經在收三歲大的學生了。
提早學會讀、寫、算的壓力已經強到家教公司要增設幼兒部了。東京的補習學校已經招收兩歲的孩子了。世界各地的功文幼兒部都為三歲大的幼兒安排了識字、加法、讀音閱讀的課程,幼童們要學寫數字、學會從一數到兩百。托兒所,尤其是私人經營的托兒所,已經把美術、音樂、演劇的時數減少,用這些時間來上識字和學數字的課程。一旦孩子達到學齡,上學的第一週就開始有做不完的作業。美國的許多幼兒園把早上和下午的課間休息都取消了,為的是補習認字算術。甚至午休時間也變成以吃午餐為主,遊戲只是可有可無的部分。
為什麼幼兒這麼早就要開始辛苦?大家在趕什麼?原因之一是,我們生活在不耐煩的、過度競爭的文化之中。世界各地的學前教師都被迫要給孩子打分數排名次。家長會問:我家小朋友是不是頂尖的五%?如果不是,原因何在?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夠提高他的成績?如果孩子四歲的時候就能讀經典名著。三十五歲的時候就更不得了。我們當然會想到,從幼兒期就讓孩子學這學那恐怕是錯誤的方法:三歲大的孩子本來就該乖乖坐在書桌前學習嗎?然而,競爭之風橫掃而來的時候,我們應有的判斷力也跟著搖擺不定了。
政治人物同樣也把提早學習列入優先政策。各國政府自一九六O年代起,推行扶助弱勢兒童學業的方法,美國的「啟蒙計畫」(Head Start)就是一個例子。如今,企業界在搶訓練有素的工作者,父母親在積極拉高子女教育水準,所以政府官員們重新設定了幼兒期,把它變成灌輸基礎識字能力與數字概念的時候。
「及早教育」和「世界和平」一樣,來就是理所當然的---誰能反對讓孩子在起跑的時候領先別人一大段?可是,這樣暖房催熟式的成果逃不出報酬遞減法則的制約。不錯,有些這樣培養出來的孩子一踏進幼兒園的時候就已經能讀有章節的書、會寫自己的名字、對功課表應付裕如---的確令老師讚歎家長得意。但是他們能就此一帆風順嗎?提早學習能有長遠的收益嗎?其實不然。新近的研就顯示,提早完成學習的進度並不擔保日後名列前茅。美國費城的一項研究就發現,幼兒園時期在積極學習讀、寫、算之中度過的孩子,以及在悠閒遊戲中度過的孩子,到七、八歲的時候並沒有明顯可見的學業差距。唯一的差距是,暖房催熟班提早學習的孩子往往較易產生焦慮,也比較欠缺創意。
雖然有許多人相信,先把字母、數字、形狀、顏色學好是上小學的最佳準備,小一老師們的看法卻不是這樣。他們認為,社會適應良好、懂得與人分享、有同理心、能聽從教導的孩子,比較能把讀寫算都學好。事實是,人類從一出生就在為學習搭硬體路線,到情緒上、心理上準備好的時候,學習最能水到渠成。有些人的發展會比較慢,但是多數人最終都能完成里程。孩子只要「開了竅」,可以一夕之間從糊塗蟲變成好學生。這是不能急的事,而我們這種趕個不停的文化最難得的就是耐心。我想起我兒子五歲的時候,第一次帶回閱讀作業的苦況,他不會念字母拼成的單字,字母越多他越念不出來,當時我還以為他可能有閱讀障礙症。可是,沒過多久,他就好像腦袋裡的電路突然通了似的,隨便拿起一本就能流暢地念,而且變成很愛看書,連上床也可不得放下。
專家都一致認為,正式教學從六歲時開始成效最好。六歲大的孩子已經比較能夠理解抽象概念,前兩、三年快慢不一的發展也大致拉平了。六歲以前過早學習讀寫算,可能使孩子對學習產生反感,進而影響到以後的學習意願。二OO三年做的一項研就發現,丹麥與芬蘭的學童(兩國的小學教育從六、七歲開始)的專注力優於英國學童(小學教育始於五歲)。
學齡以前的孩子最需要的,似乎是在安全自在的環境中自由探索周遭世界,有故事可聽,能吟謠唱歌,能談天遊戲。他們需要努力、費心、全力以赴,但不是照許多大人想像的那種模式。
學前教育也有一些特立獨行的模式,瑞吉歐(Reggio)艾米利亞市(Emilia)就是極具啟發性的一個例子。這些位於義大利北部的小城市,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開始在學前教育的地圖中劃下自己的一席之地。戰後的瑞吉歐成了一片廢墟,當時年紀尚輕的老師洛里斯‧馬拉古奇(Loris Malaguzzi)認為重建家園的上策就是從頭開始─從改造幼兒園著手。馬拉古奇不是古板的老師,而是個有領導才幹的社會改革者。他帶著一群理念和他相近的老師,創立了「改變童年培育」的幼兒園。所謂改變童年培育,就是誘發幼兒天生好奇心、依幼兒自由自在地表達。發源地的瑞吉歐式幼兒園老師兼發言人克羅帝亞(Claudia Giudici)說:「如今的主流觀點是,幼兒需要成人輔導灌輸,才能夠順利達到成人自己訂下的標準。我們認為成人的干預應該降到最低,以便幼兒自己去獲取知識,建立關係。」
瑞吉歐幼兒園不上讀寫算的課程,也沒有固定的課表。幼童們探索的題目是憑他們的興趣自發的。如果他們觀察鳥兒成群掠過秋日天際,可能就做起鳥的題目,接連兩、三個月的時間都在辨識不同的鳥種、用自己在戶外找來的材料做鳥巢、了解候鳥遷徙的現象。美勞是一種自然的媒介─幼童可以藉美勞課來探索並理解外在世界,不是讀寫算正課以外的選項,也不是培養名畫家的跳板。
瑞吉歐幼兒園裡的老師不會給孩子打分數評等級,孩子的學習都是團體活動。如果有某個孩子缺席了,其他人會說,如果他在他會對這一天的活動如何反應,或是說他明天來了會怎麼問。幼兒不必比賽誰畫的圖最好、誰做出來的東西最漂亮。他們也不必趕著把某個題目做完---學習進度是他們邊做邊訂的。
瑞吉歐不印製教師手冊與教師須知,因為老師帶幼童的方法時時在變,每個孩子、每一群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有一個信條:老師不能成為學習行為中的主導者。老師可以把想法和新的材料加進去,但是必須由孩子們自己來探索發現。孩子們可以犯錯,開始做一個題目的時候也並不確定下一步會怎樣。完成時,老師和學童都要回想並且記錄這一次的學習過程。記錄的方式可能是自然而然的─說話、繪圖、雕塑、拼貼、音樂、動作均可。老師可以藉記錄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照顧下的幼童,也更了解學習的過程。孩子們藉著溫習自己的發現、說明給別人聽,也能加深所學經驗的印象。
瑞吉歐幼兒園的宗旨是,造就能思考、能做夢、能分析、能遊戲、能推斷、能與人互動的孩子。瑞吉歐艾米利亞的六歲以下的幼童,現在有二分之一是進瑞吉歐式的幼兒園,這些幼兒園全數是市政府出資興辦的。許多瑞吉歐學童的父輩組輩也是瑞吉歐出身。《新聞週刊》曾在一九九O年代宣示,瑞吉歐幼兒園是全世界的表率。這個義大利小城市頓時成為全世界的教師、學者、政治人物的朝聖目標。自一九九四年起,到這裡來一探究竟的外地觀察者多達兩萬人。
我為了要實地了解瑞吉歐的教學法,在二OO七年初春也走訪了一回。就義大利的標準而言,這個城市是不足以引人注目的,人口才十四萬,中心區偶一些中世紀古建築,周圍都是戰後建的一排排公寓房子。我來參觀的期間,另外還有差不多四百位來自美國和北歐國家的人士也來參觀。大家就像朝拜耶穌受難受苦路十四個十字架一般,走過市內的各所學校,只不過手裡拿的不是《聖經》,而是印著「瑞吉歐兒童」標誌的筆記本或卷宗。這個組織是為了接待川流不息的國際訪客而成立的。
我想避開人潮,便開車到距離瑞吉歐八公里遠的村子普拉托泉(Pratofontana)。這裡的瑞吉歐幼兒園叫作普藍波里尼,完全符合瑞吉歐信條所說的:美可以鼓舞精神、激發想像力。校園環境有如感官的響宴,茂盛的玫瑰叢開滿了白色和紅色的花朵。蝴蝶在種植了迷迭香、鼠尾草、薄荷、百里香、羅勒的春草園圃上飛舞。木造的觀鳥亭面向一望無際的農田。這裡是義大利盛產牛奶和乳酪的地方,另外也出產蘭布羅斯科紅酒(Lambrusco),所以四周的田地中點綴著一座座的葡萄園和悠閒吃草的牛群。幼兒園面向村鎮的這一邊有一間修在樹上的漂亮小屋,屋內有桌椅,還擺設了杯盤。風聲靜下來的時候,可以聽見花園下方小石泉的潺潺流聲。
校舍市宜人的磚造房子,屋頂鋪紅瓦,裝著擋風雨的百葉窗,室內牆壁雪白、天花板很高敞。走在教室裡,處處是啟發創意的用心,有一區擺滿各式裝扮遊戲用的服裝,另一角排列著畫架。文具架上全是原子筆、鉛筆、水彩筆、尺、羽毛、紙捲、黏土、塑教夾子、廢金屬片。餐廳像個精緻小館,小小的藍色餐桌上裝飾著盆栽、泥塑,還放著盛了胡桃的陶碗。午餐時間有自家炒麵的香味從廚房飄出。
這裡的學童年齡在三到六歲之間,顯然人人都喜歡這個環境。有一群孩子在院子裡的花棚架下用黏土捏動物和人,一面嘰嘰喳喳說黏土是哪裡來的,怎樣會變軟或變硬,一旁有另一群三歲大的幼兒在拿細銅片和舊電線裝點一隻用廢金屬做成的老鷹。
茱麗亞和馬可兩個人對著玫瑰叢寫生。有一位老師不時過來看一下,但是不會指點他們該怎麼做。他們兩人站在畫架面前,手持畫筆,顯然在創作中已經忘我。茱麗亞摘下一朵玫瑰,聞著香氣,又換著不同的角度看花形。然後她把花放在畫架上,拿照相機給它拍了一張照片。她說:「以後我可以記得它的樣子,可以和我畫出來的比一比。」她和馬可不時停筆談話,說花朵的顏色’陽光有沒有照到花上、風把葉片吹到另一邊去了。這就是詩人布雷克說從一粒沙看見全世界的意思。旁觀的人很難相信他們倆都只是五歲的孩子。
有一個小女孩跑過來給他們倆看她手指上的一隻瓢蟲。三個人傳來傳去地看。馬可說瓢蟲翅膀的紅色和玫瑰花一樣,茱麗亞說瓢蟲可以帶來好運。之後兩人又繼續畫畫。大約過了四十五分鐘,兩人告訴老師說他畫好了。兩個人都畫得不錯,茱麗亞畫得更好。馬可很滿意自己的成品,得意地說:「我心裡想的就是這個樣子。」
普藍波里尼的其他作業也一樣不凡。二樓上有一群四歲和五歲的孩子在做一個以水為題目的作業,這是其中一名幼童看過附近一處導水管之後,產生許多疑問而引起的題目。六個月來,他們已經去看過本村的溪流、運河、灌溉渠,探索過水的顏色、深度、流動的變化,還討論了水對於我們的生活有什麼影響。他們為了要把自己的發現講給別人聽,還拍了幾十張照片。我到場的時候,兩個小男孩正在整理電腦裡存的圖片。另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正在用積木搭出他們記憶中船行過閘門的模樣,那是他們在三十公里外的河邊看到的。老師問他們:「把閘門打開關上的機器在什麼地方?」兩人想了一會兒,男孩說:「在牆裡面,是水泥牆。」他們隨即談起水會怎麼沖船的引擎,引擎冒出來的煙會不會把水弄髒。
隔壁房間裡,正在展示另一個題目的作業成果。作業的緣起是一些小朋友覺得應該把普拉托泉市的一處交通圓環修改得好看一點。於是每個人都畫出自己的改造計畫,然後大家集思廣益,一起造出一致贊同的模型。有一個模型是用真的小石子、青草、花瓣做成的,四周還放置了許多紙人和紙車。
最新展開的一項作業是在頂樓的小房間裡。這又是一群小朋友的主意,因為庭院裡的噴泉在寒冬裡是寂靜無聲的,他們想要製造一點悅耳的聲響。四歲大的幼兒們圍著一張矮桌,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材料:瓦片、石頭、木塊、鈕扣、貝殼、不同種類的紙張。老師亞力山多說:「作業還在孕育期,所以我們都不知道要記錄學習的是什麼。我們不會指定小朋友這樣做那樣做;我們贊成留下實驗的空間,先看看他們會用什麼方式切入這個題目。」
孩子們在找可以複製噴泉流水聲的材料。羅倫佐揉了一張衛生紙說:「這好像下雨的聲音。」站在他身旁的克勞蒂亞點頭,然後用一條鐵絲劃過一隻乾燥了的玉米棒,「這個聲音也不像」她說。
一頭棕色鬈髮的達里奧笑嘻嘻地抓起麥克風「噗」地吹人了一下說:「有風的時候是這個聲音。」接著用舌頭在口腔裡來回搧動,發出了很像滴水的聲音,小朋友們都拍手又叫又笑起來。
亞力山多老師隨他們自由發揮,只偶爾溫和地引導一下。他指著一只裝了沙的塑膠瓶問:「這個會有什麼聲音?」克勞蒂亞拿起瓶子搖了搖說:「像風的聲音,我家後面田裡的風就是這樣。」達里奧拿過瓶子來用力搖:「哇,有颱風。」
亞力山多很高興地對我說:「我希望他們能認識音樂和聲音的世界,這樣就可以接著講到感官。不過我們要看看他們的想像會往哪方向帶。讓孩子們跟著直覺走,常常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
多數人參觀瑞吉歐幼兒園時最先注意到的一點,就是兒童受到尊重。這倒不是說,小孩子到了這裡就可以像電影《小鬼當家》(Home Alone)裡那樣為所欲為,可以把學校攪得天翻地覆,和老師吵架。所謂尊重,是說老師不會把學生當作什麼事都聽不懂,用哄逗的語調對他們說話,也不在教室裡擺上一大堆迪士尼的絨毛動物玩具。老師不填鴨的方式教學生讀寫算,而是鼓勵他們用自己的方式探索回應周遭的世界。
我參觀普藍波里尼幼兒園之後最難忘的,卻是童稚的興奮能夠和嚴肅的作業同步進行。孩子們認真探索時的那份專注,令人既感動又振奮,然而,他們的專注中仍然笑語不斷,和平日所見的六歲以下幼兒嬉戲時的情形沒有兩樣。瑞吉歐教育理念重視遊戲,早在腦部掃描證實遊戲有益之前。幼兒們在這裡的一切作業,都是在遊戲的精神中完成。創始人馬拉古奇的一大原則即是:「不能高高興興做的事就不要做。」普藍波里尼有這些目的嚴肅的作業之外,也給幼童充裕的時間隨性嬉戲。我去參觀的時候,就看見四歲大的孩子們在樹上小屋玩角色扮演,還有一群孩子裝扮成中世紀武士追來追去。
參觀結束之後,我和瑞吉歐的其他外來訪客談了一下。他們都稱讚孩子們作業之有深度,以及孩子們專注的能力。老師們能夠從旁引導而不喧賓奪主的技巧,尤其令他們佩服。
在美國加州聖塔蒙尼卡(Santa Morica)主持瑞吉歐式幼兒園的瑪麗‧哈澤爾(Mary Hartzell),每隔幾年就要回來充電。她的幼兒園畢業的孩子在各種學校裡表現都好。她說:「他們畢業的時候都是有創意想法、學習能力非常強的孩子。他們有待人、溝通、解決問題的能力,能配合團體的活動,但是仍舊保有個人的自主意識。」
當然,並不是人人都對瑞吉歐教學法讚不絕口。有人批評這套方法只對富裕家庭的小朋友有效用,工人家庭的幼兒往往需要多一點---不是少一點---大人的教導。有人說這種方式偏重與大範圍的社區連結,太以義大利經驗為本,搬到別的國家未必適用。支持瑞吉歐的人士則予以反駁,說這是適合所有社會階層的幼兒教學法。普藍波里尼收的學生就有低收入戶的孩子和外國移民的子女,甚至也收了吉普賽人的小孩。
瑞吉歐理念也的確適用於義大利以外的國家。我參觀過紐約曼哈頓一所瑞吉歐模式的幼兒園,雖沒有普藍波里尼的大片田園,確運作得一樣好。非瑞吉歐模式的幼兒園,也紛紛採取瑞吉歐式的作業啟發、記錄過程等方法。
此外,主張讓幼兒過幼兒生活的其它教育理念,也在世界各地的學前教育中越來越受重式。蒙特梭利(Montessori)、史代納華德福(Steiner Waldort)就是兩個顯著的例子。這兩種模式和瑞吉歐一樣,都避免採用考試、評分、正規課業的方針,以便讓幼兒發揮天生的好奇心和喜好遊戲的精神。瑪麗亞‧蒙特梭利(Maria Montessori)的名言即是:「遊戲就是兒童的正業。」
這種觀點的教育模式顯然也是成功的。以相似家庭背景的兒童做成的研就證實,蒙特梭利幼兒園畢業的孩子上小學以後,學習讀寫算比較快,也比較能解答複雜的問題。蒙特梭利畢業的孩子尤其能夠融入同儕的團體遊戲和合作行動。
參訪普藍波里尼之後,我轉往世界的另一端去參觀華德福學校的運作。香港的海格學校(Highgatre House)坐落在山上,視野美麗,遠景是一望無際的海,近景是木茂密的山坡和精緻的一座座別墅。大廈林立的都市香港都在視線之外。
學業提早的想法在香港幾乎成為迷信,海格學校是僅有的一所華德福幼兒園。我踏入大門後所見的景像,實在與香港的其他幼兒園有天壤之別。幾乎每個孩子都在遊戲之中。我看不到趴在書桌上學生學寫中文的幼兒,只看見一些孩子圍成一圈坐著,看著圓圈中心的老師點起一根蠟燭,又聽著老師在木琴上奏出幾個音符,這都是講故事的前奏。其他的孩子在遊戲場上自己玩自己的,這裡有攀爬架、一大籃松果、積木塊、汽車輪胎、遊沙坑,還有一個兔舍,裡面養著三隻兔子。
林茱麗是教務組長,她告訴我,從別的幼兒園轉到這裡來的孩子,往往都是被讀書寫字的功課壓得受不了或生病的。其中有些孩子剛來的時候只是呆站在教室中央,因為他們不知道該怎麼玩,也不會主動和人交朋友。錯就錯在香港人期待連鞋帶還不會繫的幼童能讀能寫能算。林老師說:「大家心裡都明白怎樣教幼兒是對的或不對的,可是,如果別人都在朝一個方向走,你不跟著走是需要很大勇氣的。」
張先生可以證實此話不假。他是一家投資公司老闆,是當然的香港專業精英。但是他的想法和多數同樣有事業雄心的人不同,他決並與潮流的壓力對抗,不讓兩歲大的女兒碧翠受學業提前起步之苦。同齡的其他幼兒每天要坐在教室裡面對黑板幾小時,碧翠每星期只有三天要到海格學校,在這裡遊戲兩、三個小時。
張先生來接碧翠的時候和我見了面。我和他閒談的時候,碧翠和一個朋友在遊戲沙坑裡鏟沙子玩。兩人為了搶一個鏟子爭執起來,因為沒有大人介入來調停,他們只能自己想出解決問題的辦法,一起挖洞再填滿玩了好幾遍。
張先生說:「這個學校令我欣賞的是作風隨和,不會催著小孩子做這個做那個,也不會操之過急地要小孩子學什麼東西,不會要求他們符和小孩子該是什麼樣的單一模子。我看過不少有關兒童發展的書,知道碧翠的這個階段最重要的就是玩得開心、對她自己在做的事感興趣、和別的小孩子互動。正規的學業是以後的事。」
決定不要暖房催熟式的學前教育,實行起來並不容易。親朋好友都警告張先生,碧翠可能發展停滯。連他自己也存有疑慮。「起初我擔心她到這裡來雖然玩得開心,卻會趕不上別人,所以打算先試兩個月再說。」他說:「她確實喜歡這裡,而且邊玩邊學到了很多東西,例如動物的名稱啦,飛機和直升機有什麼不同啦。現在她說話比上學科幼兒園的同齡孩子都清楚,知道的東西好像也多得多。她也比較容易和人相處。等到要進小學的年齡,該具備的條件她一個也不會少。」
香港的小學校長也有同感。有些校長抱怨,提前教育的幼兒園出來的孩子欠缺學習熱情,待人的技能也不行。海格的孩子正相反,進小一的時候都是活力充沛而渴求新知,和世界各地的華德福、瑞吉歐、蒙特梭利幼兒園畢業的孩子一樣。目前正有一群香港家長發起創辦華德福式小學的運動,希望能與海格學校的教育銜接。
不過,積習不易改。為了幫孩子順利進入偏重學科的香港小學之門,海格學校現在為四歲以上幼兒開了選修的識字與算術課程。這些課仍然包括大量的美勞和運動在內---孩子們要在地板上踏著字形走步,林老師卻認為這對如此年幼的孩子而言是必要之惡,她歎了一口氣說:「可見這種偏執已經深到什麼地步了。」
倒是海格學校的家長仍有許多人固守著原始的宗旨。張先生就不打算讓女兒在學齡以前學習讀寫。眼見碧翠學得輕鬆又快樂,他和家人都成為華德福的忠實信徒,曾經表示不以為然的朋友們也開始考慮把自家的孩子送來。
我收拾好東西正要離去,碧翠跑過來挨著她爸爸,興奮得上氣不接下去,說沙坑裡有東西。「蜘蛛,」她的臉上綻出笑容,「有好多腳!」
張先生笑著摟住她。「這種時刻教是你一輩子也不會忘的。」他說,「我兒子亞伯特下個學期也要進來了。」
因為有幫助幼兒擺脫正規學要桎梏的呼聲,也帶動一種更徹底革新的學前教育模式呼應。這種幼兒園沒有書、沒有著色本、沒有蠟筆、沒有立體方格鐵架和鞦韆、沒有一箱箱的塑膠或木製玩具、沒有監視錄影設備和電腦、沒有橡膠化遊戲場,甚至沒有屋頂和四壁。這是因為幼兒們是在室外的大自然中活動學習,和盧梭在十八世紀時提出的主張差不多。「戶外幼兒園」是斯堪的納維亞國家自從一九五○年代起就有的,現在已經傳遍歐洲和以外的地區。
只要旁觀過孩子在樹林中消磨一下午的情景,就知道大自然是終極的遊戲場,也是原始的教室。早在黑板白板問世以前,小孩子就在戶外學會觀察自己周遭的世界,學習操作運用其中的東西,並且從中得到樂趣。
瑞士蘇黎世的私立湖濱學校(Lakeside School)在二○○三年決定增設一所戶外幼兒園。起因是學生表現退步了。老師們已經注意到,來到幼兒園的孩子肌動技能很差,不會主動做什麼,只戥著大人的指示才照著做。他們也難專注在一件事上,不容易注意到細節,不懂得樂在幫下,因為他們老是按捺不住要挪往下一個建構好了的活動。湖濱學校拿出來的對策就是回歸大自然。
每週有兩天,風雨無阻,三、四歲的幼兒們要徒步走入蘇黎世郊外的樹林。校方一開始也排好了預定作業,這是為了安撫家長,但開學沒多久就取消了這種造成反效果的方針。因為沒有固定的課表,幼兒們每天早上自己選擇要探索的題目。前一陣子,初春的某個星期,他們有一天在觀察樹木和灌叢冒出來的新芽。結果突然下雪了,學童們就幫忙動手造起愛斯基摩冰雪屋來。這星期的週末一場暴風雨過後,孩子門又以一天上學時間幫忙公園管理員清理伏倒的樹木,用的工具是袖珍鋸子。他們在潛移默化中,學到了其他幼兒要坐在教室裡聽講灌輸才記住的基礎知識。他們從比較石頭而學會分辨形狀,在撿樹枝和落花的時候學習了數字。他們從觀察鳥的羽毛和樹葉隨季節改變中學會區分顏色。他們從聆聽鳥叫蟲鳴學習了聲音的不同。到了上小學的年齡,他們已經被培養成有自信、能專注、求知欲強的孩子。
戶外幼兒園的老師也和瑞吉歐、華德福、蒙特梭利教室裡的老師一樣,力求在教導方式上放鬆。給孩子們空間和時間進行自主的學習才是他們的優先考量。湖濱幼兒園主任麗絲‧布魯姆(Liz Blum)認為,在大自然的環境裡比較容易做到這一點。「看見孩子們在樹林裡面探索、遊戲、擔起責任、犯錯之後從錯中學習、照他們自己的意思做一件事。你就知道小孩子本來就應該是這樣。」
我們從這些實例可以歸納的結論是:正規的學業教育無須提早,隨意遊戲是童年早期的根本元素,學習的方法很多,不是只有一種,所以親職也不是只有一種模式。
張先生看見女兒在海格學校過得好,自然有助於抒解他自己的親職壓力。他說:「我們要接受給孩子時間和空間的理念,把這個理念應用在幼兒園以外的地方。我希望碧翠的生活是為她自己而過,不是為了我而過。」
目次
序 管理童年
一、都是大人在攪和
二、童年之初:欲速則不達
三、學齡之前:孩子正業就是遊戲
四、玩具:只按一下鍵的遊戲
五、科技:精密亮麗背後的事實
六、學校:考試的地方
七、 家庭作業:戴莫克里之劍
八、 課外活動:各就各位,預備,放鬆!
九、 運動項目:玩張的
十、 紀律:不行就是不行
十一、消費主義:孩子纏功與會走路的提款機
十二、安全:玩火
結語 放孩子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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